文艺生活
月光透过斑驳纱帘,在阳台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霜。
我蜷缩在被窝里,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砂砾拍打着玻璃,恍惚间闻到一缕槐花香。这味道像一根银线,拽着我的魂魄穿过秦岭的云雾,飘向黄河之畔的老家河南。
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虬结的枝干擎着漫天星斗,树冠深处悬挂着奶奶亲手系的红绸铜铃。
夜风掠过时,叮叮当当的声响惊飞了枝头的雀儿,却惊不醒树下石板上打盹的黄狗。
五岁那年的端午,我踮着脚扯着奶奶的袖口问:“铜铃为啥挂这么高?”
“铃铛声能在卫河湾里转三圈,飘三十里哩!”奶奶明丽的眼睛望向远方,“游子听见了,就知道家在哪儿了。”说完,她用粗糙的手指沾着艾草汁,在我眉心点了个翡翠绿,那抹温热的触感至今还在额间发烫。
我转过晒着玉米的砖墙,灶屋的木格窗棂漏出暖黄的油灯光。奶奶佝偻着背在灶台前忙碌,铁锅里翻腾的粉浆面条咕嘟作响,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她鬓边的银丝。
奶奶总说:“咱新乡的粉浆得用老浆头发酵三天,配上小磨香油才出味儿。”
十五岁的清明时节,我顺着奶奶手指的方向,迎着晨光,看院里枝头稀疏的香椿芽,总也看不清,一如此刻梦中的身影,渐渐朦胧、模糊。
我沿着卫河堤岸长满青苔的石阶往下走,河滩芦苇丛中突然飞出流萤,仿佛银河碎成了万千光点。河面映着粼粼波光,明暗闪烁间,我似乎看见了河底唐宋的沉船甲板和元明的青花瓷片。转头,却再也找不到河岸那棵儿时刻下名字的老柳树。
龙王庙的飞檐挑着半弯残月。月光下,我穿过晾着丰收的麦子的街道。老屋的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。奶奶站在爬满牵牛花的墙脚下,怀里抱着我儿时的虎头鞋,发梢上沾着和面留下的些许银白。
十八岁离乡那日,奶奶偷偷在我行囊里塞了包黄土——老家风俗说,异乡水土不服时需用故土调和。此刻隔着晨雾望她,竟比记忆中矮了半头,像棵被岁月抽干水分的枣树。
骤然惊醒,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三十七分。楼道里已经有人起床上班。我摸索着从床头抽屉里翻出那个褪色的香囊,里面藏着卫河滩的贝壳与老屋墙根的土。
窗外的月亮依旧悬在枝头,却再照不见龙王庙飞檐下的铜铃。(大佛寺矿 尚乡宁)
编辑:达文娟